原创文/董元奔(江苏宿迁)
山有扶苏,隰有荷华。
不见子都,乃见狂且。/
山有桥松,隰有游龙。
不见子充,乃见狡童。
——《诗经.郑风.山有扶苏》
《诗经》中的作品在创作之初题旨一般是确定的,鲜明的,但是,经过历代不同文人的解读,由于他们的思想认识带有时代烙印,许多作品的题旨也就复杂起来了,这些解读《诗经》的文字,给我们理解《诗经》带来了干扰因素。
《山有扶苏》古往今来主要有两种题旨上的认识。《毛诗序》认为是“刺忽”,也就是讽刺郑公子忽(即后来的郑昭公)悔齐婚;朱熹认为这首诗是“男女戏谑之词”。《毛诗序》的“刺忽”说起初是被接受的,后来人们一直不接受,基本上都接受朱熹的观点,并在接受朱熹的过程中形成大约三种男女情爱的题旨观:一是写一个女子由于找不到如意对象而以自嘲的方式发牢骚;二是写一个女子去跟情人幽会却遇见一个纠缠她的恶棍,女子奚落他;三是写一个女子对爱人的俏骂。
国内世纪初有一个《诗经》文白对照版本是这样翻译这首诗的:“山上有那扶苏树,水洼有那鲜荷花。不见子都美男子,碰上笨拙大傻瓜。/山顶松树高又大,水洼地里荭草花。不见子充美男子,碰上狡猾小冤家。”这显然是接近第三种关于此诗题旨的看法的,也最接近朱熹的本来看法。
从来都以卫道士眼光看待《诗经》作品的朱熹突然把《山有扶苏》理解为女子对爱人的“戏谑之词”,实在是难能可贵的。把《山有扶苏》的题旨理解为女子俏骂爱人,此诗的艺术魅力就突然变得非常强烈,一位爱心荡漾、心满意足、纯洁朴实、热情似火的先秦少女形象跃然纸上。但是,我不得不说,把这首诗理解为情诗也许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。朱熹批评《毛诗序》对这首诗题旨的说法时毫不留情的断言道:“序之者不得其说……殊无情理。”《毛诗序》的作者虽然有争议,早到孔子的弟子子夏,晚到东汉卫宏,我倾向于认为该书是在流传中被多位学者修改完善的。但是不管怎么说,春秋后期到汉代比起朱熹所处的南宋非常接近本诗的写作时代,而且先秦到汉代的学术远远比南宋注重实用性,不像南宋学者那么务虚,因此《毛诗序》关于《山有扶苏》的“刺忽”说只会更倾向于文本,也就不会没有认识价值。
回首郑昭公从继位前拒不接受来自齐釐公的公主孟姜的婚姻,到坚持娶小国陈国的公主妫,结果继位后受到弟弟公主突的挑战,公子突在齐国暗中帮助和宋国公开帮助下夺取了郑昭公的国君之位,郑昭公虽然历尽艰险夺回权力,却还是得而复失,最后命丧黄泉。作为一个政治上的失败者,时人肯定会反思郑昭公失败的原因,那么他被郑国人讽刺也就是很正常的了。“高攀”不上郑国公子,齐釐公后来只好把孟姜嫁给鲁桓公,并以此试图控制鲁国国政。其实,如果郑昭公当初娶了孟姜,他就只会得到齐国的强力援助,国政却不会被齐国控制。因为鲁国是齐国的邻国,压制鲁国是齐国的一项国策,而郑国跟齐国之间隔着中等强国宋国,防止宋国强大起来是齐国和郑国的共识,这正是郑武公、郑庄公两代郑国前国君远交近攻国策的根源所在,而远交近攻是春秋时期各国的普遍做法。郑昭公推掉了齐国的联姻美意,抛弃了郑国行之有效好几十年的国策,最终国破人亡,怎么不会被郑国人讽刺和耻笑呢?
史载孟姜是一个既有文才更有治国理政才能的女子,鲁庄公就是在母亲孟姜的协助下实现了鲁国大治。根据历史背景,结合《毛诗序》的《山有扶苏》“刺忽”说,我们可以把《山有扶苏》中的“山”理解为大国齐国,把“隰”理解为小国陈国,而作为以反复手法为主要艺术特色的《诗经》作品,我们可以把“子都”和“子充”倒换过来,那么,我们就可以这样来翻译这首诗:“大国齐国的公主有挺拔的扶苏可供你依靠,小国陈国的公主只是美如鲜艳的荷花而已。没人觉得公子忽你是个聪明人,你选择了荷花而放弃了扶苏本来就是个大傻瓜。/大国齐国的公主有高大的松树可供你乘荫,小国陈国的公主只能给你提供漂亮的水荭草。没人觉得公子忽你是个美男子,你选择了水荭而放弃了松树说明你只是个花花枕头。”
拨开两千多年的历史迷雾,审视《诗经》作品当时的时代背景,我们更容易揭开诗的真正面纱!这不仅是我们阅读《诗经》的正确方法,也是我们在阅读任何体裁的古代典籍时都要坚持的原则。